和张宏一样,参会的专家学者都围绕“科技评价与科研诚信”的主题,毫不客气地对目前的学术不端和学术失范行为进行了激烈批评。
中国科协常委、常委会科技工作者道德与权益专委会副主任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主任、中科院院士杨卫用一组数据说明自1996年以来,中国的研究能力和学术产出发展迅速,但出现了两个问题:一是在学术成果大幅提高的同时,学术诚信却越来越遭到质疑;二是尽管学术产出数量增幅大,但质量仍低于世界平均水平。
他举例说,2010年,《浙江大学学报(英文版)》编辑部主任张月红对编辑部收到的5000多份国内外投稿,用CrossCheck软件进行检查,结果发现约有1700多篇(即31%)的论文存在不合理引用和抄袭情况。随后,英国《自然》杂志就张月红发现的这一情况,刊登了题为“中国某期刊发现31%的投稿存在抄袭”的稿件,在中国学术界引起极大震荡。
“学术诚信影响了中国学术界的声誉。造成学术不端和科研失范的原因有很多,如:竞争压力、急功近利、经济成本、监督机制等,但更重要的一点,还是科学评价的施压。”杨卫说。
“现在对一个单位的评价都是拥有多少院士、‘千人’、‘杰青’、经费以及多少重点项目、奖项等;对个人的评价则是发表多少文章,实验室面积有多大、实验经费有多少、获得过哪些奖励。”张宏说。
中国科协常委会科技工作者道德与权益专委会委员康克军则指出,目前科技评价体系存在的主要问题是:强调文章、SCI文章、科研项目、科研经费、学科数、博士点和硕士点等的“数量和文章导向”;强调年度发表论文数、科研项目数、科研经费数和获得奖励数的“短期导向”;强调本人是否是文章的第一作者、是否是本项目负责人、是否是成果的第一完成人的“个体导向”等。由此造成片面追求数量,而质量低、水平低,不择手段争取科研项目和科研经费,科研成果没有效益、甚至成果造假。此外,科技创新个体化,“谁也别掺和谁”,团队建设越来越难,越来越不能打硬仗。
曾任清华大学副校长的康克军教授说,世界上一些顶尖大学每年新增的专利也就两三百个,而清华每年新增专利上千个。“其实很多专利并不是有价值的,我问为什么有这么多专利呀?人家说,有些项目结题时候必须要有专利,没有专利不给你验收”。
曾在中国科技大学工作10年的中科院监察审计局局长李定也指出,由于评价体系的“推波助澜”,使得很多大专院校热衷于规模效应,一般本科院校热衷于增设硕士学位点,重点高校则热衷于建设一流研究型大学,造成办学模式趋同,学科设置重叠。
他说,国内某大学的评价中,人才培养指标占总分的60%左右,办学规模越大得分越高,培养层次越高得分越高,即培养一个专科生只有0.4分,而培养一个博士生则有20分。“有点类似于企业500强,销售收入越高排名越靠前。但大学排行应质量优先,一流大学的建设与企业不一样,企业允许适度亏损,人才培养不能出残次品。”李定说。
他举例说,法国巴黎高等师范学校每年仅招收200多名学生,毕业生大概只有2000名。这个学校只发文凭,不授学位,要想获得博士学位,可在这里培养,但必须到别的高校注册。按照中国某些大学评价的排名,巴黎高师恐怕要名落孙山了,但这个学校却培养出13位诺奖得主、10位菲尔兹奖得主,还有生物学之父巴斯德、蓬皮杜总统和两位总理等。
令人担忧的是,大学排行的规模导向使得许多大专院校热衷于扩招、合并、扩张,但高等教育的迅速扩张却没有解决国民素质和人力资源的问题。
此外,尽管学科评估和各种大学评价不与经费直接挂钩,但仍给学校带来很大压力。“评价的压力,使许多学校利用一切关系去争取科研项目和经费,而且科研项目越大越好。”杨卫说,“目前很多大学的研究经费飞速增长,学校的科研经费远比学费、政府拨款、校友捐款、校办企业收入高。”
一份中科院的调查显示,科研评价和激励机制的导向是科研诚信的最主要影响因素。专家认为,科学评价是把双刃剑,过度的评价会触发科研的不端行为。
云南民族大学校长彭金辉把“急于发文章、急于拿学位、急于出著作、急于评职称、急于拿奖项、急于当导师”的现象称为:将“十年磨一剑”的执着与艰辛变成“一年磨几把小刀”的短期速成。
而一直让张宏费解的是,为什么学术不端和科研失范大多是网络和媒体发现的,而不是科学共同体发现的?“我们的科学评价体系、监督机制、惩罚措施在哪里?”
对此,中国科协副主席、党组副书记、书记处书记张勤坦言:“科技评价体系还存在许多有待完善的地方,第三方评价机制不健全;科技评价规则有时执行不严,流于形式审查;监督及处理的手段太弱,导致审查、评价过程中形成寻租和腐败,违规代价过低等。”
他分析说,目前,评价指标不全面,有些在操作上过分简化,使得对于某些群体的评价不科学、不公平。比如,某些单位对科技工作者只以核心期刊论文发表数、部委级课题承担数等进行考察,而忽略了学术内容和实际贡献。同时,评价的操作不严格,只重形式、不管内容,评价时只找熟人或有学术关系的圈内人,互相捧场。此外,外行评内行,权力左右学术评价。由于评价权、审查权往往依附于行政权,评价工作常常要听命于行政权力;由于对评价的监督不够,使得评价不透明,就会发生暗箱操作的现象。
“科技界学风浮躁、学术失范和学术不端行为,腐蚀了科技界的肌体,损害了科技工作者的声誉。”他说,科学道德和学风建设所面临的挑战,从内在原因看,是一些科研工作者道德约束力削弱、科学精神缺失、急功近利思想泛滥所致;从外部环境看,与科技管理体制改革滞后、科技评价体系不完善、科学道德教育机制不健全、学术批评与监督不力等不无关系。
“不要因为走得太远,忘了我们当初为什么出发。”一直把这句话挂在办公室墙上的张宏说,他在国内一些大学看到,还是有很多大学老师和研究者希望“大学做大学曾经想做的事情,把科学和名利分开”。在张宏看来,“科学就是科学,跟科学无关的都应‘Pass’掉。” 本报记者 张文凌 通讯员 刘春媛